第53章(2 / 2)

陈郡谢氏 李暮夕 2757 字 28天前

这地方清幽,不比外面嘈杂。上过香后,宇文回娘与茹娘去了后院,二进院落,到第三处院门前,但见东边角落里一棵大树拔地而起,枝叶繁茂,遮天蔽日般将头顶的炎日阻隔在外,僻出了一片难得的阴凉地。树底下有个年轻儒生在看书,听到她们的脚步声便抬起头望来,远远的,对她们相视一笑。

这人相貌儒雅,清俊不凡,不着粉黛修饰的容颜,脱尘清傲,眉眼更是说不出的熟悉,仿佛在哪里见到过似的。

“你是谁,怎么一个人在这看书呢?”茹娘面有赧色,压住心里的欢喜,扬起下巴高声问他。

“怎么如此无礼?”宇文回娘瞪她一眼,回头对那儒生道,“都是我惯坏了她,郎君不要介意。敢问足下高姓?”

对方收了书卷,在树荫里对她们拱手道:“在下陈郡谢三娘。”

二人闻言,皆是吃了一惊。这样气度非凡的儒生,原来竟是女儿身?擦肩而过时,宇文回娘还回头多看了她几眼。走出了几步之遥,茹娘忽然道:“啊,我知道为什么她看着眼熟了。”又看着宇文回娘道,“可不与夫人有六七分相像吗?”

宇文回娘闻言一愣,也是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茹娘兴致勃勃道:“而且,她可比夫人……”话说一半,又意识到什么,陡然刹住。宇文回娘瞥了她一眼,凉凉道:“你是想说,她的容貌气度更远在我之上吧?”

茹娘讪讪一笑,不敢应答。

过几日气候又开始反复,到了二月末,忽降霜雪,阴山山脉被笼罩在一片皑皑雪雾中,千里一片肃杀,几步外辨不清牛马。簪花大会便在这样的时节来临。这是胡族的固有节日,已记不住传承了多少时日,每年的今日,上至贵族,下至庶民,都争相赶来参与,盛况空前。

皇帝的御驾最先抵达岐山。这是毗邻盛乐宫西北的马场,本是拓跋部逐水草而居的发源故地,后拓跋部起兵,□□皇帝带着部从西走大漠,这地方便渐渐荒废了,直到北魏建国,历代皇帝又将此处修葺兴建起来。

漫天飞雪,视野所及,皆茫茫一片,轩车行来更为艰难。原本几日的路程,硬是拖了半月。秋姜住不惯帐篷,披了紫色的貂裘便踱出来。皂靴踏入雪地里,一路走来,只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前方湖畔有冰冻的溪流,澄亮如明镜,秋姜见了欣喜,快走几步过去,望着凝滞不动的水中草和嶙峋怪石,不觉弯下腰去。

腰折一半,她蓦然停住,眉梢一挑,下一刻身形如离弦之箭般侧偏到一旁,身侧佩剑随之出鞘,携着三尺青峰锐芒迅疾而去。对方似是不料她出手如此之快,倒退几步,抬手格挡,顺着她的手肘滑到她的手腕,倏然扣住。

秋姜抬头一望,见到风雪中此人白净含笑的面孔,也笑了,收了剑快走两步,一拍他的肩膀:“怎么是你?站我身后也不开口,我以为是猛兽呢。”

“大冬天的,哪里来的猛兽?”林瑜之失笑。

秋姜道:“别掉以轻心,我听闻这地方有雪狼。”

林瑜之奇道:“竟有这样纳罕的事?”

秋姜笑道:“你不知晓了吧?”

他配合地点点头,果然见到她满足的笑容,心里也泛起丝丝暖意。陪她走了两步,她忽然回头问他:“今日不用当差吗?”

“不是我当值。”

“你倒清闲。”秋姜道,侧头笑了笑,慢慢地笑容又隐匿在嘴角。

林瑜之想了想,还是试探地轻声问道:“怎么了?”

秋姜从未注意,他在自己面前,微笑下竟是这样忐忑谨慎的心理——她没有看他,只是望着远处的湖面笑了笑:“这话我只与你说,我想檀郎了。”

“……”

“陛下猜忌他,京都更是遍地侯官耳目,我不敢给他写信,也怕打扰到他。我想,他刚刚收复豫州,如今是一府都督,要平定叛乱,又要整饬军队,想必一定有不少为难的事情,我不能给他添乱了……但是,我着实是想他,日日都想,夜夜都梦到。”

她每说一句,林瑜之的心就痛一分。但是,他无法坦言,更不能对她表露心迹。她爱李元晔,那样深爱,日思夜想,每一日都成了煎熬。一个是宿居陇西的贵胄君侯、天之骄子,一个是陈郡谢氏清高傲岸的女郎,他们注定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她不将其他任何男子放在眼里,对他们不假辞色,只因为他足够优秀,只有他能配得上她。

他是如此地厌恶李元晔,又是如此地嫉妒他。出身、地位、才学,他什么都有了,他还有一个别人永远也得不到的谢三娘。

他每每想要对她坦白,话又憋在心口难开。他比谁都清楚,除了拒绝,没有别的答案。很可能,日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宿命注定了他比李元晔更晚认识谢秋姜,注定了他出身吴郡张氏却又没落蒙尘,注定了他遁入佛门又重回俗世。他成不了菩提子,他只能做林瑜之。

谢秋姜仍在喃喃自语,全然忘我地沉浸在对李元晔的思念中,没注意到身旁还有一个专注地望着她的林瑜之。

雪停了,秋姜回去御帐内轮值。黄福泉在外盘桓许久,见了她如遇救星,过来拉上她就往里推:“去哪了?快进去吧,都叫了好多次了,旁人谁也不让近身。”

秋姜一个踉跄跌进账内,正是头晕目眩,一双玄色绣云锦纹的皂靴堪堪停住到她面前。头顶有人笑道:“陛下,这是随侍的婢子?怎么如此毛躁?”接着话音的是斜伸下来的一只手,意态闲适,颇有些懒怠和不经意。

秋姜忙起身,低头退到一旁:“多谢尊驾。”却并未搭手于他。

这人笑了笑,揭开帘子踏了出去。秋姜这才抬头,却已经看不到他的背影了,只有帘子还在不住摇晃。身后皇帝道:“去哪儿了?”

秋姜忙收住心神,垂首上前。

皇帝掀了被褥撑起半个身子,秋姜会意,给他垫了个软垫,跪坐榻旁听命。半晌,皇帝温声道:“外面冷吗?”

秋姜低声应道:“尚可。”

“哦?”皇帝语调尾音上扬,低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厚实的狐裘大氅毛领上逗留了片刻,嗤声一笑,“穿得这样丰厚,自然是感觉不到冷的。”

秋姜脸色有些发烫,抿了抿唇,不敢应答,只把头垂地更低。

皇帝不再逗她,闭眼揉了揉酸乏的穴位,道:“依你看,这天几日才放晴?若是一直这样,恐怕今年这大会也是进行不下去了。”

“圣祖庇佑,簪花会必然如期举行,陛下不必多虑。”

这话答地中规中矩,皇帝哼了声,却也不好挑她的错,便转言道:“会吹笛吗?”

“从前不会。”开口太快,说完又后悔了,她暗暗懊恼。

皇帝听后,果然笑了:“那是何时学会的?”

秋姜斟酌道:“……在西坞时,李君侯教我的。不过,微臣不通音律,也只是学了个皮毛而已。”

“无妨。”皇帝让人取来一支紫玉笛,抚了抚笛下的缀饰,欣然递给她,“朕有些乏了,你给朕吹奏一曲吧。”

秋姜只得道:“唯唯。”

这紫玉笛很是贵重,还未吹奏,外观便让人舒心了三分。她略微沉吟,横起笛子置于唇下,试了两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