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陆阳忽地想起曾在闲书上看到的某种残忍刑罚,贴加官。
司刑的酷吏用桑皮纸覆盖在犯人脸上,再喷些水,纸张便会收紧,牢牢贴服于面部,堵塞呼吸;周而复始五六次,受刑者终会窒息而亡。最后将干透的桑皮纸一揭而起,那凹凸的轮廓,赫然就是受刑者濒死的脸。
但凡体会过的人都知道,漫长无望的施刑过程,远比这骇人结局更无法面对。
回到眼前,如果把之前行差踏错的每一步带来的悔意都比作湿了水的桑皮纸,加诸于祁陆阳身上的酷刑,他才刚受了一半。
“别再跟我提这些!”
他忽地暴怒,不可遏制地对着陆晚吼道:“你以为我好受?全世界就你记得他吗?是,陆老头教的都没错,可他教的那些只能用来应付好人……呵,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好人?你知道我这些年碰到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么?他们是魔鬼,他们只想扒我的皮吃我的肉,他们要我死!”
“迟迟,我难道就是天生狼心狗肺?我难道天生该死?”
发泄般地说完这番话,眼眶发红的祁陆阳将吓蒙了的陆晚拉到车前强行塞了进去。濒临失控的男人无心收住力气,她的手腕几乎要被折断。
“你现在搬谁出来都阻止不了我。”脸色铁青的祁陆阳弯下腰,后槽牙紧咬,冷眼看向车里的女人,“我早回不了头了,只能一条路走到黑,而你,得陪着我走下去。等到了那一天,咱们俩一块儿去下面见陆老头,谁都别想躲,谁都别想逃。”
陆晚颤巍巍的抬起眼帘,问:“为什么是我?”
“你想听什么回答?我说我爱你、我只要你,你信吗?”他反问。
陆晚撇开脸,这反应已经代替她回答了一切。帮人系好安全带,祁陆阳漠然地拍怕她的脸颊,“不信也行。那就当是因为你姓陆,因为我们俩一起长大,因为一切都是你自愿的、我拒绝不了吧。”
男人指尖冰凉,语气更是。
“我应该和你提起过,你十几岁的时候我就已经打上主意了。那会儿你天天往我跟前凑,机会大把,可我做了什么吗?没有,因为我知道自己以后的路不好走,我舍不得你陪我吃苦,我只想要你平安顺遂地过完这辈子,所以放了你一马。”
“可你就是不明白这些,怎么提醒都不听,一门心思往帝都跑、死活要绑一块儿,还自己把自己送到了我床上……”
听到这里,陆晚难堪地撇过脸,祁陆阳将她的下颌捏在手里,强行让人与自己面对面:
“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我这个人,给过一次机会就不会给第二次。我已经放过你一回,后面不会再有了。有时间担心别人的死活,你不如多空出时间给自己做做心理建设,想一想,该怎么当好我的女人。”
陆晚看向祁陆阳:“我从来没想过离开你,我也没地方可去。但是——”
“我不喜欢听但是,在我这里,不准有‘但是’。”说罢,祁陆阳甩上车门,绕到主驾,点火,回头,倒车出库。
陆晚不知道的是,祁陆阳话说得狠,不过是在竭力掩饰着自己的恐惧,对可能失去她的恐惧。
很多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比如十年如一日的单恋,陆晚已然做到了,可却仍不敢肯定她能否一直坚持下去。祁陆阳贪得无厌,锱铢必较,也欲壑难平,他试图隐瞒从前的那些龌龊,不过是想把永远这个女人绑在身边,从骨到血,从皮到肉,不愿她将心思分出去一星半点给旁的人。
这样的祁陆阳,怎么可能接受陆晚一丝一毫的犹疑、退却与不确定?
他会疯。
没让阿全过来,祁陆阳仗着自己尚还清醒,将车开往郊区。
油门踩实,车像箭一般冲了出去,钝重的推力使得陆晚的背部死死贴在座椅上,她动弹不得,也是无心再挣扎什么了。暮色四合,霓虹初亮。灯光被濒临极限的速度拉伸成向后飞驰的彩条,车内没开灯,两人脸上被映照得忽明忽暗,安静得诡异。
不过半小时,他们就到了目的地。
位于昌平的这家射击俱乐部,占地大,枪械品种也全,按消耗的子弹个数收费,一般人没有介绍信是进不来的。
祁陆阳自己就是介绍信。
时间临近下班,靶场里的顾客所剩无几。场馆负责人接到消息赶到贵宾休息区,客气委婉地询问他们能不能明天再来,馆方可以保证清场,派专人全程陪同。祁陆阳死死将陆晚禁锢在身侧,面色冷峻:
“清什么场,现在这样不刚好?你留两个人锁门,加班工资我付,双倍。”
没人再废话。
空无一人的室内靶场中,戴着耳罩和护目镜的一男一女,正以前后相拥的姿势立于射击区。
气质凛冽异常的祁陆阳托住陆晚平举的右手,强迫她不停地重复着射击、装弹,射击、装弹的动作。他故意把下巴搁置于对方的肩窝,半个身子都压在陆晚身上,让她被动承受着自己的重量。
她早该试试的。
震彻心扉的枪声在两人的胸腔中产生共鸣,祁陆阳将陆晚软禁在自己怀里,不动分毫。直到女人整条手臂都开始轻微抽搐了,他仍没有停下的意思。
终于,陆晚服软了,她求饶地侧过脸看向祁陆阳,眼神哀切凄婉。知道他听不见,她只能用口型说:陆阳,我手疼,停下来好不好?好不好?
祁陆阳显然听懂了。他笑笑,好看的唇角微微上挑,然后垂头,闭眼,不容拒绝地亲了上去。
男人的唇瓣没有温度,却亲得极认真,也极投入,时间被这份专心无限拉伸,悠长隽永,仿若没有尽头。
不舍得睁眼,祁陆阳单凭直觉代替陆晚扣动扳机。
砰!
最后一发子弹依旧正中靶心。
*
再回到车上,陆晚的右臂像是废了一般疼,虎口也被后坐力震得发麻,水泡都磨出来了,碰一下,刺痛钻心入骨。
她想起第一次来靶场。那回,陆晚练了不过两个小时,回家竟酸疼了一个星期,右手连水杯都举不起来,吃饭还得靠人喂,被祁陆阳取笑很久。
今天,没人有心思笑她。
车停稳在老宅的半地下车库,在陆晚想起来要反抗之前,她已经被祁陆阳抱到了后座。摆弄几下,他让她躺平,用自己的腿压住她的,再支起身体与人平静对视。
“枪练好了,也该练点伺候人的本事了。”男人将在硝烟与火药中还没发泄完的戾气,尽数压抑于不容拒绝的露骨话语里。
他一分钟都等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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