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2 / 2)

作为一个喜欢华服的人,李旭永远如孔雀开屏一样,是人群中最靓丽的风景线。

然而,这回李旭却顾不上炫耀自己的新衣服了,他一见到柯祺时,就立刻抓住了柯祺的手,眼神复杂地说:“我记得你曾写信告知我,那《行善记》是你写的?”自柯祺入了秋林书院,李旭和他就不常见面了,因为李旭有空时,柯祺在念书,等柯祺休沐时,李旭又不一定得闲。但他们一直在通信。

“是我和谢哥哥一起写的。怎么?”柯祺觉得自己的手都被李旭攥疼了。

李旭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两日前,贤妃娘娘在宫中设小宴,请了吉祥班来唱戏,唱的就是这出《行善记》。皇爷爷也去听了。日后若有人问起,你一定要咬死了是拿民间轶事编的戏本。”

柯祺的表情一下子严肃了起来。

李旭见他似乎有些紧张,又轻轻地笑了,说:“你放心,并没有出事,我只是多嘱咐一句而已。”

第七十六章

柯祺上下打量了李旭一番, 道:“你既然还笑得出来,可见不是什么坏事。”

“可也称不上是什么好事。皇爷爷看了半场戏, 最后是黑着脸离席的。”李旭凑到柯祺面前小声地说。他们已经上了船,四面都是水, 只要压低了声音, 并不担心两人说话的内容会被其他人探听到。

“半场戏……贾善人病重难愈, 受恩者不愿借钱还落井下石。皇上是听到这里离席的?”柯祺问。

“是。”李旭当时也在现场。

很多话不能讲得太透, 这已经算是李旭给出的提示了。柯祺想了想,脑海中灵光一现,道:“可是朝中又有不懂事的人给皇上气受了?”柯祺不觉得《行善记》会有问题,这出戏中绝对没有什么能让他陷入文字狱的地方。谢瑾华那么谨慎的一个人, 怎么可能会在文字上犯了忌讳。而既然戏没问题,那么皇上之所以黑脸, 就只有可能是因为他由戏想到了别处。所以, 柯祺猜皇上也遇到了一群白眼狼。

“你应该不知道,我那堂弟在冬日里病了一场,家宴时都没有露面。皇爷爷怜惜他,宫里有什么好的都先紧着他, 结果又有大臣上书说此举不妥, 还说若继续如此,只怕会乱了规矩。”李旭无奈地说。

李旭的堂弟就是太子的嫡子。太子成婚多年, 直到两三年前才终于有了儿子,皇上还为此大赦过天下。据说这位太子嫡子十分聪慧,皇上很喜欢这个孙子, 只可惜太子嫡子的身体一直不是特别好。

柯祺的嘴角翘了翘:“皇上一番长辈慈心,竟是被那些御史们当作了扬名的踏板。”

郝家村的人之于郝大善人就好比是御史之于皇上,在皇上看来,那都是一群喂不饱的白眼狼啊。

“可不是么!谁叫皇爷爷一直纵着他们,纵得他们正经大事不管,天天就盯着皇家的一些可有可无的小事。”说到御史,李旭就来气,因为他当初也被参过,“其实,我三叔……在临近春节那会儿也病了一场,但那时宫里接连出了几件大事,有娘娘窥伺帝踪被降了位,三叔生病这事就不怎么显眼了。”

李旭的三叔就是太子殿下了。

柯祺记得谢瑾华曾说过,太子年年入冬时都会小病一场。可听李旭的意思,难道这回不是小病?

李旭其实知道得也不多,道:“叫人觉得奇怪的是,若说三叔这回病得有些重,他偏偏只在人前消失了三天而已,大病自然不是三天就能养好的了。但若说三叔的病不严重,皇爷爷又哪里会借着关爱我堂弟的名义,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太子东宫?”皇上分明是拿着孙子当借口给儿子赐各种好东西啊。

皇上此举是可以理解的,若是太子身体不好的消息传了出去,朝中就该动荡了。

但皇上这么做多少也显得有些憋屈。

这话题再往下说就有些危险了,柯祺和李旭便很有默契地沉默了一会儿。

柯祺揽着李旭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道:“行了,这事你在我面前露了口风就够了,莫要在谢哥哥面前说起。”这里头的辈分其实有点乱,柯祺把李旭当兄弟处,但谢瑾华却又是李旭的小舅舅。

“你放心,我有分寸。”李旭笑了笑。

叶丘村。

叶丘村的村中央有一口井,井边铺了石板。因为村子里的孩子们都喜欢在这处空地上玩,于是大人们习惯在打完水后就用石板压住井口。郝萱儿自从住到了叶丘村,性格渐渐就活泼了起来,但她的肺不好,不能像小伙伴们一样激烈地跑跑跳跳,于是她大多数时候都坐在井边上,羡慕地看着大家。

有个挑货郎也坐在井边休息。这挑货郎是个生面孔。

大约是生面孔不好做生意吧,有人来他跟前看东西,他都强做大方地表示可以便宜一两文。

郝萱儿盯着挑货郎的担子看。挑货郎犹豫了一下,从盒子里取出一块用红纸包着的芝麻糖,朝郝萱儿递过去,道:“小姑娘,吃吧。”郝萱儿连连摆手,再也不敢盯着别人看了,挪挪屁股坐远了些。

没过多久,休沐在家的叶正平便出来唤外甥女回去喝药了。

郝萱儿见到舅舅就露出了笑脸。

叶正平牵着郝萱儿往家走去,快要走到时,就见有个蓬头垢面的人在自家门口鬼鬼祟祟。叶正平立刻把郝萱儿往自己身后一挡,问那人:“你来这做什么?”原来,这人正是郝萱儿的父亲郝大善人。

郝萱儿从叶正平身后露出一个小脑袋,但又迅速缩了回去。

小姑娘明显是被吓住了。她原本就特别怕郝大善人,即便这是她的父亲,更何况大善人现在的样子实在狼狈。大约是家里没人帮他打理吧,他身上的衣服都脏兮兮的,脸上还有两块被人揍了以后留下的乌青。明明只有几个月没见,郝大善人却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整个人已经没什么精气神了。

“我、我……”大善人搓着手说,“你姐姐都还好吧?”

叶正平实在懒得理这位前姐夫,但他经历过了这么多事,也知道人言可畏,就没有直接对着大善人破口大骂。他四下一扫,见那位挑货郎跟上来了,似乎要出村子,便对郝发才说:“你难得来一回,别的先不说,给萱儿称一斤糖吧?萱儿到底是你的女儿,虽然现在跟着我过活,但是你做亲爹的……”

郝发才身上现在哪里还有钱啊!他就快要连自己的房子都保不住了!

善人的脸皮不够厚,一斤糖就把他吓走了。

叶正平叹了一口气,牵起郝萱儿的手,说:“舅舅给萱儿买糖吃。”

郝萱儿摇了摇头:“不要吃糖……”她什么都不要,只求能永远住在舅舅家,再也不回郝家村了。

叶正平摸了摸郝萱儿的头,去挑货郎那里称了三四种糖,加一起也有一斤多了。挑货郎好容易做成了这笔生意,脸上的笑容就没有下去过。等到钱货两清,挑货郎重新挑起担子,快步出了叶丘村。

挑货郎一口气走出了十里地,便看到一处小林子。林子的隐秘处停着一辆马车。这人把担子往马车上一放,扯了身上的粗布短打,露出里头贴身的锦衣。赶车人对他唤了声“爷”,就赶车去了京城。

两个时辰后,整理好的消息被送到了皇上的案头。

郝大善人一生求名,等到他的事终于上达天听了,却不是因为他的善名了,而是因为他现在凄凉的境遇,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皇上看到纸上列的一条条关于郝善人的倒霉事,心中无形的火气不断地往上窜。他不是因为郝大善人而生气,而是因为他有一种预感,这位善人的今日就是他的明日。

《行善记》中的一切都真有其事,于是越发叫人心神动荡。

李家的皇位来得不正。皇上年纪大了,总要想想身后事,他怕史书上都是骂名,就不得不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来,希望能用自己“贤明”证明自己是“天命所归”。他都有些走火入魔了,这几年不敢随便杀官员,于是官场渐渐不如前几年清明了;又因为太过纵容言官,就养出了一批沽名钓誉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