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恭桶已经被人用封条封上了。
领着于志去上厕所的小吏换了一位,每当于志想说什么,新的小吏就摸一摸自己的腰牌,一副“你若话多,我就记你违纪”的模样。于志吓得什么都不说了。他想,既然用上了封条,应该就没事了吧?
可是,为什么恭桶还在这里!
这天晚上,于志理所当然地没有睡好。
正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接下去两日,他都活在惶恐之中。
于志战战兢兢地忍到了考试的最后一刻,当锣鸣声响起时,这小胖墩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监考官收走试卷后,考生们依次出了考场。强撑了这么久的于志只觉得手脚都是软的,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走到了考场外。于志的爹娘都在考场外等着。当于志看到亲人时,他再也克制不住情绪痛哭了起来。
于志搂着他爹,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一样。
于家是镇国将军府的于家。于志他爷爷是将军,常年驻守边关。他原本是燕朝的大将军,然而燕朝官场腐败,戍边军的军饷被克扣得很厉害。那时战乱不断,士兵们棉衣里塞的却是柳絮,他们吃的是糠。将士们无惧牺牲,但他们应当死于战场,而不是死于自己人的算计。于是李家称帝时,于老将军立刻就响应了。老将军或许对不住燕朝皇室,但他对得住自己手里的兵,对得住受他庇佑的百姓。
于志他爹上头本该有两个哥哥,他们都在最艰难的日子里死于战场了。于老将军接连死了两个儿子后,就收养了一位义子在身边,当作继承人培养,如今这位义子已经接了他的班了。而于志他爹是老将军四十多岁后生下的幼子,自小被养在京城。老将军不求他文成武就,只盼着他能平平安安的。
见儿子神情萎靡、精神不振,还哭得如此伤心欲绝,于志他爹吓坏了,忙不迭地安慰于志说:“没考好就没考好吧,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你这是随了你爹我啊!你爷爷若是要揍你,爹帮你拦着。”
于志他娘也说:“儿啊,好端端怎么就哭成这样了?”
哭了一通后,自认是死里逃生了的于志觉得心里好受多了。来不及说考场中的危机一刻,来不及说这几天的心路历程,甚至来不及说自己究竟考得如何了,于志打着哭嗝说:“爹,我想喝羊肉汤。”
于志他爹愣了一下。
于志他娘试探着问:“儿啊,你这是馋了?”
于志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顺着亲娘的话往下说,说:“可馋了!”
原来是馋哭了啊?于志他爹黑着脸松开了于志。身为一个大胖墩,这位爹艰难地弯下腰,打算脱下脚上的鞋子。于志他娘吓了一跳,赶紧拦住自己丈夫,说:“孩他爹,这还在外头啊,你忍着点!”
“老子忍个屁!看我不抽死这没出息的小混蛋!”于志他爹觉得自己好好一番父爱都被糟蹋了。
于志也觉得自己的心被伤透了。
大难不死后要一碗心心念念的羊肉汤,这难道很过分?
不过就是一碗羊肉汤而已!
父子之情竟然经不起一碗羊肉汤的考验!
谢瑾华在考试的第二天就答完题了。此时没有提早交卷一说,他只好坐在号舍里自娱自乐。他其实是在发呆,一会儿想着好久不见的阿黄喵,一会儿想着香喷喷的月饼侄儿,一会儿又想到像老妈子一样的柯祺,然后情不自禁地笑出来……他得努力地端着,才能让自己不笑出声,仅仅上提了嘴角。
考试中途,谢瑾华也去过厕所。他的号舍和于志的号舍不在同一排,但他这排的厕所间中也有一个恭桶用封条封上了。谢瑾华并没有多想。也许那恭桶是哪位很有名的大人在当初还是考生时用过的吧?这或许就是一种纪念。啧,也不知道是哪位大人如此自恋,用过的恭桶都要让后来的考生瞻仰。
和于志一样,谢瑾华在出考场时也非常积极。于志是因为怀着重见天日的激动,谢瑾华则是因为能见到柯祺了!谢瑾华很有信心,他觉得柯祺一定在考场外面等着他,说不定因此站成了一块石头。
望夫石什么的……
谢瑾华赶紧把这念头甩出了脑海。
谢府的马车相当显眼,谢瑾华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自家的马车,也看到了立在马车旁边的柯祺。驾车的厉阳明明是个大块头,却直接被忽略了。谢瑾华急走两步,他觉得柯祺看上去真有些憔悴了。
旁边人群中,有谁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哭声。
谢瑾华即便想要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柯祺身上,依然免不了被那哭声吸引。他朝那处望去,就见到一位小胖墩搂着亲人嚎啕大哭。这样的场景在乡试、会试后很是常见,但这一场不过是县试啊!
谢瑾华摇摇头,再回过头来看向柯祺时,竟觉得柯祺的眼睛也有一点点红。
这是错觉吗?谢瑾华来不及细看,柯祺就难以克制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你怎么瞧上去比我还要憔悴?”谢瑾华轻轻拍着柯祺的后背,姿势参考了谢二抱着月饼哄他入睡时的样子,“好了好了,我这不是顺利出来了吗?你老实说,这两天有好好吃饭和好好睡觉吗?嗯?”
庆阳侯府的消息总是比一般人要灵通些。当那位有问题的杂役被抓住时,不多时,这消息就传到了谢纯英耳朵里。那杂役已在考棚中待了好几年,身份按说没有问题,他是被长期雇佣的,平日里需要做些科考棚的维护工作,等科考开始时,就和另几位杂役一道,负责给考生们发放粗粮饼和热茶。
谁能猜到这样老实的人竟存着要火烧考棚的心思!
县试时,因考生相对要少一些,临近厕所间的那些号舍都空着,厕所间的利用率也不高,就很适合被人做手脚。要不是有人机缘巧合下发现了藏着油的恭桶,只怕现在整个考棚都已经被烧没有了。
如果柯祺手里有权利,他真想立即叫停考试,就算有了一定保护措施,科考棚着火也不是玩的!但科举的不利往往都能被转化为对皇上的攻讦,于是当纵火嫌疑人被控制后,考试还是继续了下去。
这该死的时代!太该死了!科考的神圣难道能高于人命吗!万一还有罪犯没有被控制住呢?柯祺知道,负责科考的官员肯定有把握不出事了才会继续考试,否则他们自己都将性命堪忧,但万一呢?
谢瑾华在考场里,柯祺又怎么吃得下去,他又怎么能睡得着!
好在谢瑾华终于平安归来了,看上去气色还不错。
柯祺的一颗心这才终于落回肚子里。
考场外人多嘴杂,柯祺不便解释什么。面对着他的拥抱,谢瑾华自有一番理解。
“他果然很在乎我,看不到我时就要想我。”谢瑾华在心里对自己说,嘴角忍不住翘了翘。
“嗯,以至于他这几日定是茶也不思饭也不想的。”谢瑾华在心里附和着自己的话。
柯祺平复了一下心情,道:“你终于出来了,我这几日真是寝食难安。”
“啊啊啊,难道我刚刚不小心把心里的话说出口了吗?”谢瑾华吓傻了。
“不不不,我确实是在心里说的。”谢瑾华迅速冷静了下来。
“所以,这意味着我和柯弟心有灵犀?”谢瑾华的嘴角又忍不住翘了翘。
“柯弟现在一定特别高兴,因为他终于见到我了。”谢瑾华有些自恋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