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2 / 2)

他们选择不去招惹那些领主的主意,直接抄近道去热内亚。

在离别之前,洛伦佐领主那边就早已收到了消息。

他的回复依旧简短与有力。

「——佛罗伦斯是你永远的后盾。」

海蒂把那一页信函折叠放好,心里松了一口气。

最核心的这个人没有猜忌,已经是绝对的幸运了。

如果控制佛罗伦斯的是另一个糊涂的领主,在得知她决定北伐热内亚的时候,恐怕就会开始猜忌甚至做出不理智的指令,那她可能连卢卡城都保不住。

打下热那亚并不算很困难的事情。

从地理位置来看,它易攻难守,又因为许多资源变成足够有吸引力的存在。

实际上,在整段历史里,它简直如同摇摆的珍珠耳坠一般,被反复折腾过太多次。

当初在罗马人过来盖房子之前,这里的土着是利古里亚人。

等罗马帝国灭亡之后,拜占庭人又将这里据为己有。

然后伦巴底和法兰克人也相继前来,轮流享受了一下这得天独厚的超棒港口。

再后来这里逐渐繁荣,成为了热那亚共和国,还和威尼斯打过好几次仗。

在未来的几百年里,它还将在西班牙帝国和法兰西第一帝国的手中来回倒腾,归属权也不断颠沛流落,也一度被英国人当做一块国际交易的乳酪。

海蒂颇为清楚,由於自己和达芬奇的存在,也许未来的几百年历史都会被改写,将来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她也完全无从想像。

至少在现在,她可以用足够冷静和成熟的战略,先把这弯月一般的城池夺下来。

拥有得天独厚的深水港口,将来等局势稳定以后,就可以扩张发展舰队和国际贸易,甚至去探索其他的大洲。

而一旦美洲和亚洲的存在足够明确,许多资源和药物的获取也终将能够开启。

她揉了揉额头,感觉自己想的太深远了一些。

最开始的时候,她只是打算在佛罗伦斯城里拥有一个还算稳定的工作,在这种陌生的城市能苟活偷安就好。

后来她阴差阳错的来到了杜卡莱王宫——现在已经是旧宫了,从炼金术师一路转变成政治和商业的隐秘影响者。

从佛罗伦斯到米兰,从米兰到卢卡,从前已经放弃幻想的许多事情都在不断地转变为现实,如今连米兰城里都有美第奇家族售卖青霉素的工坊与店铺。

所有的选择与判断,都如同蒙着眼睛在深渊之上走钢丝。

侥幸的是,哪怕先前有过错误的决断,她也顺利活了下来。

手里的筹码越来越多,能够满足的诉求也不断在扩大着。

再过五年,这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样?

这一路都颠簸不断,有时候因为车轮要轧过太多石块的缘故,她晚上会被震醒许多次,睡眠也不算好。

这个时代显然没有什么高速公路,有时候遇到大坑或者沟壑,能不能把装载着巨.炮的木车推过去都是个问题。

而在这个时候,达芬奇的存在就简直如天神一般。

——谁都不能搞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可他就是可以做到这些。

找来一些看似脆弱的木枝,或者拆一辆木车把它改造成一座桥,哪怕那桥梁看起来模样古怪又身形单薄,长龙般的军队也可以畅行而过。

海蒂站在桥的另一头,神情讶异到无可附加。

这个男人……会制造色彩,会铸造青铜像,还会设计桥梁。

他到底还有什么不会的?!

大军穿行而过之后,选择在深坑的另一端紮营休憩。

刚才还是桥梁的一堆木头,在达芬奇的解释和指挥下,又被几个伙计的手忙脚乱的重新组装成了原来的车。

除了木头上面多了好些压痕之外,使用性完全没有被影响。

海蒂站在旁边围观了复原的全程,一度有些怀疑她的眼睛。

「你看起来很惊讶。」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些不是在我的手稿里早就写过吗?」

海蒂长长吁了一口气,微微摇头道:「有那么一刻,我几乎怀疑你其实是梅林。」

「那看来,我的亚瑟王就站在我的面前。」他笑意加深,低头又吻了一下她的手背:「吾王陛下。」

露里斯在远处翻了个白眼。

篝火已经被支了好多处,一侧是拍打着波浪的海湾,另一侧是连绵起伏的高山。

星星点点的火光便夹杂在海与山的间隙,犹如天神坠落人间的项链。

人们的喧闹声被山风与海浪淹没,犹如寂静的虫鸣。

「说到梅林,你们听说过那个预言吗?」露里斯拨弄着篝火,看着低头吃着烤鱼的海蒂道:「就是红龙与白龙的传说。」

「什么?」达芬奇给她递了个盐罐,显然有些好奇:「你好像对北方那边的事情都很了解?」

「雇佣兵就应该如同老鼠一般,对各个方向的动静都足够了解。」露里斯摇了摇手指,唇上的两撇小胡子伴随着话语不断跳动着:「这个预言,在去年应验了。」

「什么?」

「什么?!」

「千真万确。」季诺家的二哥信誓旦旦帮腔道:「这不光是法国来的消息,威尼斯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在一千年前,英国曾有个国王想修筑一座高塔,但那座高塔无论如何加固,都会在深夜中崩解殆尽。

国王向他的魔法师询问这个问题,而后者把才七岁的梅林带到了他的面前。

「陛下,这是因为你的高塔是建在一片深沼之上的。」男孩注视着国王说道。

那看似平滑的地面,下面其实是暗流涌动的地下深潭。

「而深沼之中,会耸立两块巨石,中间则沉睡着一红一白的两条巨龙。」男孩谈论这件事的时候,让人会忍不住想起他与大地之母的血缘。

国王召集了人马,让他们掘开了塔下的地面,果真发现了那谭沉湖。

而在巨石之间,也果真睡着火红银白的两条眠龙。

「所以——红龙是威尔士,白龙是撒克逊,」露里斯扶正了滑下来的胡子,压低嗓门道:「按照那位大魔法师的预言,这两条龙会争斗不休,最后红龙终将终结一切。」

海蒂伸手烤着火,听得有些走神。

暖烘烘的感觉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这和现在有什么关系?」旁边有人还没跟上思路,摆了摆手道:「这就是个哄三岁小孩的睡前故事而已——石中剑现在都不知道去哪里了!」

「可这个预言它确实是被实现了——就在去年的八月,亨利�6�1都铎打败了理查三世!」季诺先生高声道:「他现在是英格兰全新的王!」

海蒂愣了一下,反问道:「金雀花王朝被终结了?」

「被终结了!如今人人都在谈论这位亨利七世!」

她怔怔地想说句什么,却又把想法全都压了下去。

方才涌起的睡意被驱散了许多,她的内心又如同涌起了伦敦的白雾。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时代——从凯撒尔�6�1凯撒到亨利�6�1都铎,危险的存在到底还有多少?

他结束了长达三十年的玫瑰战争,开创了堪称英国黄金时期的都铎王朝,让兰凯斯特的红玫瑰与约克的白玫瑰合并组为红白相间的都铎玫瑰,让这一王徽拥有了不灭的荣光。

「——而且这位君主,去年登基的时候才二十八岁!他这么年轻,还是梅林预言的灵验者,简直是传奇一般的人物!」旁边的伙计呷了口啤酒,越发精神的开始讨论这位传说人物十四岁流亡法国的无数故事。

海蒂把自己抱紧了一些,低头继续烤着火。

六月的夜风夹杂着草木的浅淡气味,篝火劈啪的声音和冗杂的谈论声也渐渐变得模糊。

她许久没有好好休息,此刻意识也如海潮一般开始缓缓退去。

欧洲大陆的晦暗风云,枪.炮兵马的喧闹争鸣,此刻都逐渐与她无关。

列奥纳多刚烤好一串野果,忽然感觉肩头一沉,发觉是他的领主靠着自己睡着了。

露里斯显然也注意到这位大人已经困到连祷时都撑不过去了,凶巴巴地瞪了一圈旁边的男人们,示意他们高谈阔论的时候声音小一点。

列奥纳多任由她靠着自己的肩头,接过德乔取来的银狐皮披风盖在了她的身上。

她睡的安稳而又酣沉,连呼吸声都轻巧安静。

人们还在喋喋不休的谈论着英法之间的纠葛与爱恨,深林中有夜莺在啼啭啁啾,他轻柔地让她滑下来睡在自己的腿上,把斗篷又盖紧了一些。

如果在肩头睡太久,第二天会脖子疼的。

那双褐色的眸子久久的落在她的面容上,如从前一样温柔而又专注。

「你是她的情人吗?」露里斯又开始试图啃烤熟的橡子,随口问道:「还是单相思?」

列奥纳多抬手帮她拢好耳际的碎发,轻声道:「我爱她。」

这句话是他从前不曾碰触和谈论的,如今在她的耳边倾诉,却又是如此的自然。

如果他再低一些头,就可以亲吻到她的眼眸与鼻尖。

可他只定定地凝视着她,不多冒犯与打扰,任凭她睡在自己的膝上做上一夜的好梦。

旁边的季诺露出会意又同情的眼神,给这位看起来无所不能却又有些彷徨沉闷的男人倒上了一杯热酒。

情窦初开的人都是这个样子,仿佛喜欢的人是蔷薇一般,触碰一下都怕惊扰到她。

「我们的领主已经睡熟了,并听不到你的倾诉。」露里斯嘟哝道:「你该趁着她醒着的时候再说这种话的。」

「这不重要。」她的二哥晃了晃酒杯,扬起眉毛道:「有些事情不讲出来,两个人也许反而能够走得更近。」

小树林里的猫头鹰咕咕了一声,犹如古老的晚钟摇摆着长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