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田无人耕, 耕开有人争。
一年前的这个时候,严徽正接到中选的通知, 准备动身上京。那时候他所面临的,是一片嘲讽之声。
不仅瞧不起他好好的读书人却要去做以色侍人的活儿, 更觉得服侍贵妇的男子都是漂亮风流、精通床笫之技的人。而严徽古板老实, 一股田舍奴的土气。就算上了京,也不会被选中。
现在他得宠了, 那些难听的声音统统消停,换成了各式各样奉承的甜言蜜语,以及讨好、拉拢的暗示。
至于钟老先生,上京候选侍君这个主意,确实是他最灌输到严徽脑中的。
钟渊这么一位大学士,当然不可能直接建议学生放下书本去伺候女帝。他只是同严徽讲了许多相君柳谦的生平事迹、政见作为, 对柳谦大加赞赏。
严徽始终记得钟渊当时的感慨。
“陛下是识人善任之人。哪怕是后宫侍君, 只要有真才实学, 她都能破除成规偏见,予以重任。柳怀易摄政期间,政绩卓绝。还有几个侍君, 出宫后也被赐了出身, 现在也已是地方上的官员。”
是钟老先生在绝望中为严徽点亮了一盏灯, 指出了一条路, 种下了一颗希望的种子。
是严徽的野心和不甘, 让他迫不及待地吞下了这枚诱饵。
当初严徽将自己的决定告诉钟渊, 寻求师长的意见时, 钟渊虽然不舍,却非常开明地表示了支持。
钟渊给了严徽一份名单,皆是和选侍君有关的官员,让严徽拿着自己的帖子去拜访送礼。
严徽能顺利地从琼州被选到京城,确实少不了钟老的人脉关系起到的作用。
而钟老之前并不居功,严徽也能理解。
一来,钟渊作为已经休致的大学士,名望高贵,插手女帝选后宫的事,实在有份。
二来,严徽前途未定,先潜心观察更好。
如今,严徽得宠已有小半年,接连晋升两级,殊宠最盛,地位也比较稳固。师门也觉得时机成熟,可以来讨要当初的襄助之情了。
严徽回了凤升殿,净面更衣,然后在夜色中朝着太极宫而去。
天气已在渐渐回暖。
一场春雨过后,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香。已有虫自冬眠中缓缓苏醒过来,在夜色里发出了初春的第一声鸣叫。
深蓝色的夜幕之中,太极宫庄严华美,灯火辉煌。
走进寝殿,温暖的灯光和馥郁的雨后荷香扑面而来。
长孙婧穿着一身藕荷色的长袍,悠闲地斜倚在凭几上,正在灯下看着折子。
许是有孕的关系,长孙婧容貌没什么变化,但是举止比过去更慵懒,可神情里却又添了许多深沉的坚毅之色。
长孙婧本就是一位母亲,可严徽一直觉得她的“母亲气”并不浓。直到再次怀孕,他才从这女子身上感受到了强烈的即将为人母的气息。
在男人眼中,一个女人最美的时刻,大概就是将为,和将为人母的时刻吧
这个时候,她没有了别的身份,只是一个纯粹的女人。
严徽望着长孙婧皎洁秀丽的面孔,心头一阵强烈的暖意涌动。
长孙婧抬头望了过来,莞尔道“才回来用过晚膳了”
她就像个守在家中,等着丈夫回家的妻子。
严徽快步走到长孙婧跟前,在她脚边的软凳上坐下。
“在爹妈那里用过了,”严徽从怀里掏一个精巧的小竹盒,“还给您带了点小吃。”
长孙婧揭开盖子,就见盒子里装着大半盒糖渍杨梅。
“京城里有名的糖果铺子清安斋的糖渍杨梅。”严徽轻声道,“我娘说孕妇要是害喜,要不爱吃酸,要不就是爱吃辣。我知道宫中什么都有,但是路过清安斋时,还是想买点什么给您带回来。陛下也算是尝尝民间的味道了。”
长孙婧的目光在灯光下微微闪动,片刻方低头拈起一颗杨梅,放在口中。
“唔”她像猫儿似的眯起了眼,连肩膀都耸了起来。
“很酸”严徽有一些慌,忙把手伸到长孙婧面前,“难吃就快吐出来。”
长孙婧却是抿着嘴,把杨梅含了好一会儿,才笑了起来“又酸又甜的,比宫里的味道好。”
严徽松了一口气。
他也拈了一颗杨梅放入口中。入口先是一阵甜,然后才有酸意从果肉里渗出来,说不出的爽口。
“陛下要是喜欢吃,以后我出宫,多给您寻些宫外的小吃回来。”严徽柔声说着,“听说西藩那边还传来一种果子,像红皮桃子,就是没有毛,酸甜多汁,也很可口。我下次一定给您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