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九只毛绒绒(1 / 2)

一人一花豹结伴同游草原, 听起来颇有些某国武侠中浪客仗剑游历江湖、行侠仗义的飒爽和浪漫, 但只有当事人和当事豹才知道, 日子过得究竟有多苦。

时值旱季, 遍地枯黄,食物和水源都极其稀少, 为了填饱肚子,乔安娜每天都要走上很远寻找猎物。

考虑到纳尔森的摄影机没有夜视功能,她还得尽量把狩猎安排在白天, 这条件就更严苛了。

而且而且汽车的引擎声很大,雨季也就罢了, 旱季草原本就空旷, 留下的食草动物们也都处于草木皆兵的警惕状态,巨大的异响无异于鸣笛预警“有危险来啦”。有好几次, 乔安娜刚远远瞧见几只羚羊的身影, 羚羊们就先一步察觉到了车声, 撒丫子狂奔,留给她一地烟尘和地平线上淡化成一个小点的背影。

虽然乔安娜努力把情绪藏住,尽量不让嫌弃明显流露, 但饿肚子的感受着实不好, 一顿不吃还行,两顿不吃尚可, 三顿四顿吃不上,脾气再好都得窝火。

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人类眼中的花豹会是避世隐居的神秘的一族不是我们花豹想躲着人走, 实在是生活所迫啊

母花豹的幽怨和不满显而易见,纳尔森多少也算个动物习性专家,明白自己的存在是个妨碍,不得不找地方把车停好,带上必备物资,弃车徒步行进。

他之前常年在实验室、食堂、宿舍和图书馆之间两点一线随机移动,自称醉心科研实验,实际上就是个四体不勤的书呆子,这辈子也没走过超过十公里的路。只跟着研究对象走了半天,他就顶不住了,整个人精疲力尽,又热到爆炸,只剩下在树荫下面瘫着喘气的力气。

乔安娜在十米开外停住脚步,扭回头,向纳尔森投去一个同情而鄙夷的眼神行不行啊小老弟你这也太弱了吧

纳尔森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看都不看她一眼,丝毫不中她的激将法。

乔安娜也不过多为难人类孱弱的小身板,甩甩尾巴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

几个小时后,她成功捕猎归来,纳尔森依然在原处挺尸,看样子真是累得够呛。

听见乔安娜回来的动静,纳尔森扶着树干勉强撑起身子,从包裹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信号。

这就意味着没人能帮他,他怎么走过来的,就得怎么走回车边去。

生活太难了,他选择死亡。

纳尔森又躺下摊平了,乔安娜看着这番独角戏一般的仰卧起坐,对天翻了个白眼。

鄙视归鄙视,她还是认命地在附近找了个地方趴下,帮纳尔森放哨,留意可能出现的威胁。

新晋的一对搭档磕磕绊绊地磨合着,生不如死,度日如年。乔安娜饿得瘦了一大圈,纳尔森晒得黑了一个色度,每次回到据点补充物资,都会引来一波“你们俩是结伴去逃难了吗”的调侃。

不过辛苦付出总有回报,最艰难的头两个月过去,随着纳尔森体能和耐力的进步,一人一豹的默契程度也大有提升。

每次出门,纳尔森开车在乔安娜后面隔着几百米慢悠悠跟着,乔安娜脚步一停,耳朵一竖,尾巴尖一抖,他就知道乔安娜是发现猎物的踪迹了。然后他会及时熄火,下车步行,用摄像机记录下母花豹捕猎的英姿。

不捕猎时,乔安娜会留在纳尔森和车子的旁边。如果太阳太大,周围又无处庇荫,她甚至会挤进纳尔森靠着车身搭出的凉棚里,跟纳尔森分享同一片阴凉。

即使是专门跟拍花豹、与花豹一族为伍多年的野生动物摄影师,也很难达到这样的成就,纳尔森不免有些膨胀。

这天,乔安娜照常来蹭纳尔森的凉棚,大大方方地在阴影里占了半壁江山,侧躺着睡午觉。

即使是最凶恶的食肉猛兽,进入梦乡时也会变成无害的大猫猫,在地上摊成扁扁的一块,跟张毛绒绒的毯子一般,整个儿威严扫地。

纳尔森盯着触手可及的豹饼看了半天,一时热血上头,决定做出一个史无前例的新尝试。

“我之前见过安吉拉摸她,她并非不能忍受人类的抚摸,不过她向来只允许安吉拉一个人碰。如今她对我已经很信任了,我想,她说不定会愿意给我也开个特例”他一手拿着摄像机,另一只手向前伸出,缓缓朝母豹的后脑勺靠近,“可供参考的例子很少,我不敢肯定野生花豹会不会接受人类的主动触摸,但根据猫科动物的习性推断,只要我动作够轻,她也许都发现不了”

事实上,他被发现了。

那颗毛绒绒的脑袋从地上抬了起来,四只爪子也收回了身下,转过头来,默默地看着他,和他伸出的手。

纳尔森之前刚碰到乔安娜脑后的毛,因此乔安娜转过身后,他的手正好处在乔安娜脖子的位置,乔安娜只要稍微低下头,就能把他的手一口两断。

乔安娜倒是无心那么干,她就想看看,纳尔森究竟有多大胆,居然敢趁着她睡觉擅自偷摸她脑袋安吉拉小姐姐都是先伸手示意,等她主动靠上去才放心下手

她好歹也是只花豹好伐跟撸猫一样说摸就摸,她不要面子的嘛

纳尔森在计划被撞破的那一刻就怂了,本着超强的意志力才没有条件反射性地猛收回手。

他在脑中走马观花地回顾完了自己短暂的一生,既恐惧又有些莫名的触动,决定大不了以手饲豹,为后世留下宝贵的参考资料。

他仍举着摄像机,坚持解说着“被发现了,但千万别慌,动物能感知到人的情绪,人一紧张,动物只会更紧张。”

乔安娜心说我可不紧张,反倒是你,听声音紧张得都快晕过去了。

纳尔森听不到乔安娜的腹诽,接着说道“况且,快速移动的物体反而会激起猫科动物的攻击欲。”

“嘘,悄悄的,慢慢来,一点点收回手”边说着,他边以极慢的速度把手往回退。

乔安娜眼看着那只手从自己鼻子下面经过,本能地凑上去,翕动着鼻翼嗅了嗅。

纳尔森浑身都绷紧了,他在这时突然想起,他面对着的是一只花豹,是公认的生性诡谲、令人捉摸不透的生物,也是最危险的猫科动物之首。

他越想越虚,话里也不由得带上了颤音“没事,没事她熟悉我的气味,不会觉得受到威胁而攻击我,只是、只是闻闻而已,没事的”

一连说了四五个“没事”,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乔安娜咧了咧嘴。

换成人类的脸,这其实是一个嗤笑。但放在一只花豹身上,这表情叫做裂唇嗅。